先生说：“喂，你到前面来。大木作屋梁，小木作椽子。斗拱、短柱、门臼、门中短木、门闩、门楔，每一种木都得到它的合理使用，用它们来建成房屋，这是木匠的技巧。地榆、朱砂、天麻、龙芝、牛尿、马屁菌，破败的鼓皮，兼收并蓄，备齐待用而没有遗缺，这是医师的高明技术。选拔人才，公正无私，进用各种人才，以屈曲、稳重、不露锋芒的为美，以超群出众的为英杰，比较优劣长短，都使之适合他的才具，这是宰相的治国之术。从前孟子好辩论，孔子之道因而著明，他周游天下，终于在旅途中度过了一生。荀况遵守正道，发扬光大了博大精深的儒学，他逃避别人的诋毁，跑到楚国，后来被废为平民，死在兰陵。这两位儒者，言论成为经典，举止成为准则，远远超越一般人，绰有余裕地进入圣人的境地。他们在当时社会上的遭遇怎么样呢？现在先生我学习虽勤奋而不遵循儒家学说的要领，言论虽多而不切合儒家的关键，文章虽出众而无益于用，举动虽有修养而不比众人显著。就这样，还每月浪费俸钱，每年耗费粮食，儿子不知道耕种，妻子不知道纺织，骑着马带着服侍的随从，安稳地享受一切。我不过是追随世俗之道而劳苦奔走，看看古书而东抄西摘。虽然这样，皇帝不加惩罚，宰相也不予斥责，这难道不是先生我的幸运吗？虽然一举一动都得到毁谤，但名声也跟着来了。把我安置在闲散的位置上，这是理所当然的。如果计较俸禄的多少，较量官位的高低，忘记了自己能力同什么职位相称，却去指责当权者的过失，这就好比责问木匠不用小木桩作柱子，诋毁医师用菖蒲益寿而自己想进用猪苓延年一样。”

与于襄阳书　韩愈

七月三日，将仕郎守国子四门博士韩愈，谨奉书尚书阁下。士之能享大名、显当世者，莫不有先达之士、负天下之望者，为之前焉。士之能垂休光、照后世者，亦莫不有后进之士、负天下之望者，为之后焉。莫为之前，虽美而不彰；莫为之后，虽盛而不传。是二人者，未始不相须也。

【注释】　贞元十八年春，韩愈为四门博士。国子，即国子监，唐代最高学府，下分七馆：国子、太学、广文、四门、律、书、算。四门博士，即四门馆教授。将仕郎，官阶，唐属从九品。守，任的意思。于是时为尚书左仆射，同中书门下平章事，故称他“尚书阁下”。先达之士：先通显的人。负：肩负。为之前焉：做他们的引导者。休光：盛美的光辉。后进之士：后通显的人。为之后焉：做他们的继承者。虽盛而不传：即使成就卓越却不会流传。未始：未尝。须：等待。相须：相待。这里是互相依赖的意思。

然而千百载乃一相遇焉！岂上之人无可援，下之人无可推欤？何其相须之殷而相遇之疏也？其故在下之人负其能不肯谄其上，上之人负其位不肯顾其下，故高材多戚戚之穷，盛位无赫赫之光。是二人者之所为皆过也。未尝干之，不可谓上无其人；未尝求之，不可谓下无其人。愈之诵此言久矣，未尝敢以闻于人。

【注释】　援：攀附。推：推举。殷：多、盛，这里引申作密切解。相遇：互相遇合。负：仗恃。谄：讨好。顾：照顾关怀。戚戚：忧虑的样子。赫赫：威显的样子。干之：求他。干，干谒。诵：嘴里叨念。此处有思考、琢磨之义。

侧闻阁下抱不世之才，特立而独行，道方而事实，卷舒不随乎时，文武唯其所用，岂愈所谓其人哉！抑未闻后进之士，有遇知于左右，获礼于门下者，岂求之而未得邪？将志存乎立功，而事专乎报主，虽遇其人，未暇礼邪？何其宜闻而久不闻也。愈虽不材，其自处不敢后于恒人，阁下将求之而未得欤？古人有言：“请自隗始。”愈今者惟朝夕刍米仆赁之资是急，不过费阁下一朝之享而足也。如曰吾志存乎立功，而事专乎报主，虽遇其人，未暇礼焉，则非愈之所敢知也。世之龊龊者，既不足以语之，磊落奇伟之人，又不能听焉，则信乎命之穷也。

谨献旧所为文一十八首，如赐览观，亦足知其志之所存(10)。愈恐惧再拜。

【注释】　侧闻：从旁边听说，表示谦恭。道方而事实：道德方正而工作讲究实际。卷舒：卷缩舒展。这里是进退之意。文武：具有文、武才能的人。遇知：受到赏识。获礼：得到尊敬。将：连词，或者的意思。请自隗始：《战国策·燕策》记载燕国被齐国打败后，燕昭王想招揽人才，以求振兴。郭隗(wěi)先向他讲了个涓人花五百金买匹死千里马的故事，接着说：“今王诚欲致士，先从隗始，隗且见事，况贤于隗者乎！”韩愈以郭隗自比，用谦逊的口气希望提拔。惟朝夕刍米仆赁之资是急：只急需早晚买草料、口粮、雇仆人、租房屋的资金。惟，只有。是，使宾语提前的助词。龊龊(chuó)者：狭隘而无远见的人。语之：告诉他。则信乎命之穷也：那就确实是命运的穷困了。信，确实。(10)所存：所在。

【译文】　七月三日，将仕郎任国子监四门博士韩愈，恭谨地上书给尚书阁下：

读书人能够享有大名、显荣于当世的原因，莫不有先通显而负天下重望的人做他们的引导者；读书人能够留下壮美的光辉、照耀着后世的原因，也莫不有后通显而负天下重望的人做他们的继承者。没有人做他们的引导者，即使才德美好却不会彰明；没有人做他的继承者，即使功业盛大却不会流传。这两种人未尝不互相依赖。

不过这种情况要经过千百年才能够碰上一次啊！难道是在上位的人没有可以攀援的，在下位的人没有值得推举的吗？为什么互相依赖这样密切，而互相遇会却这样少呢？它的原因在于在下位的人仗恃他的才能不肯讨好他上面的人，在上位的人仗恃他的权位不肯关心他下面的人。因此有杰出才能的人往往处于忧伤的穷困之中，身居高位的人也没有发出显赫的光辉。这两种人的行为都是不对的。没有去请求他，不可以说上面没有提携后进的人；没有去物色他，不可以说下面没有值得推举的人。我叨念这些话好久了，没有敢把它讲给别人听。

我从旁边听说阁下具有不平凡的才能，立身行事不同一般，道德方正而工作讲究实际，进退不跟着时俗转，文武人才都加以使用，难道不正是我所说的那种能引导后进的人吗？但是没有听到哪个后进之士得到您的赏识、受到您的推崇。难道是物色人才而没有得到吧？或者是志向倾注在立功上，行事一心在报答君主上，虽然遇到可以推举的人却没有空闲以礼相待吗？为什么那应该听到的举荐人才的消息而长久听不到呢？我虽然不是人才，可是自己立身处世从来不敢落后于一般人。阁下可能是寻找人才却没有得到吧？古人有句话：“(招揽人才)请从我郭隗开始。”现在我急需早晚买草料、口粮、雇用仆人、租赁房屋的资金，这些只不过花上您一天享受的费用就足够了。如果您说“我的志向倾注在立功上，行事一心在报答君主上，虽然遇上可推举的人，却没有空闲以礼相待”，那就不是我韩愈所敢于知道的。社会上狭隘而无远见的人，既然不值得把情况告诉他；磊落而卓越伟大的人，又不肯听我的倾诉，那我就只好相信自己命运穷困了。

我恭谨地呈上过去写的十八篇文章，如果蒙您给看一下，也足够了解我的志向所在。韩愈恭恭敬敬地拜上。

送孟东野序　韩愈